1985年長庚醫院皮膚科部門全體人員合照

每當有人抱怨上層決策錯誤,不知是該隨波逐流還是要據理力爭時,我都會想起1988年左右,在長庚醫院皮膚科發生的〝生髮液〞事件。

那時,有效的生髮配方(minoxidil)尚未引進國內,只要聽說什麼有效,民眾就趨之若騖。當年有個從美國哈佛大學研究所學成歸國的博士,到長庚醫院的研究部門工作。他提出了一個驚人的研究計畫:「利用生長激素促使毛髮細胞快速增殖生長,就可以解決禿頭的問題啦!」

在實驗室的細胞培養皿中,確實可見髮幹細胞堆疊的生長著。這位博士除了口才流利,文章更是一流。他的建議書寫得引人入勝,不明就裡的人必然無法棄置:「此研究計畫成功進行後,必可將長庚醫院推進世界第一的境界!」

只有深諳皮膚毛髮結構的皮膚科醫師暗裡偷笑,我們覺得簡直是癡人說夢。沒想到博士竟然指名要皮膚科醫師轉介病人給他,充當實驗的對象。當時的他是醫院管理決策者眼中的紅人,而皮膚科在那時只是醫院中湊個數的科(很難想像,現在不可同日而語的盛況)。決策者聽不進我們的解釋,以為是我們忌妒而故意刁難,不願與他合作。同時更不明白有這麼一個能震驚全世界,讓長庚醫院威名遠播的大計畫,竟然皮膚科敢不配合?

反對得最激烈的是當時的主任官裕宗醫師及大師兄曾興隆醫師。於是在管理中心的安排下,三方面坐下來商談。地點就在台北長庚醫院的皮膚科辦公室,所有的皮膚科醫師嚴陣以待,我們以為能藉著這個機會改變博士及醫院管理高層的觀念。

先是博士展示了多張培養皿中,細胞快速生長的的圖片,再則告訴我們整桶的生長激素正空運來台。整個〝生髮計畫〞順利進行中,根本不容許我們反對。

當時,曾醫師操著僑生口音,不客氣的告訴他:「毛髮是個器官,是由多種分化完全的細胞所構成,而不是由單一種細胞組成一根毛髮。如果按照你的說法:拔取一根毛髮後,拿些細胞在培養皿中,就可長出數倍的毛髮來。那麼腎臟壞了的人,只要抽取一些腎細胞,再加以培育,不就可以跑出一個腎臟了嗎?」

在場的皮膚科醫師都在心中鼓掌叫好,但因為來者是客,雖然不是好客人,大家也不好意思太囂張。

「這位醫師,你是哪兒來的?」博士以為曾醫師是從某個落後地區來的僑生,問此話是想藉以殺殺曾醫師的銳氣。因為過去大家都有個謬誤:「凡是來台灣求學的僑生,必然功課不佳,大都靠加分才能進入醫學系就讀。」

沒想到曾醫師很大聲的回答他:「台大醫學院醫學系來的!」這樣的答案出乎大家的預料,也造成了很微妙的效果。

可是博士仍不死心,還想要動之以利:「只要買幾個塑膠桶,再放入便宜的凡士林當基質,再參入我的頭髮生長激素,攪一攪就是賺錢的生髮劑啦!」聽他說得天花亂墜,我則目瞪口呆,真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出自哈佛大學研究所的博士口中。

當天的座談會就不了了之,官醫師仍然堅持到底,不與之合作。如果病患要直接找博士拿生髮液,我們也無可奈何。但是當病患因掉髮找我們皮膚科醫師看診時,我們是絕不會陷害病人的把他們送去博士那兒。不管是從醫學觀點看博士的理論,或是從他準備藥材的方式,甚至他在未做動物試驗就直接給人使用的作為,都令我們不敢苟同(當年可沒有人體試驗委員會,可以嚴格為民眾健康把關)。

其他人士知道這件事之後,反應不一。最常有的建議就是:「幹嘛這麼固執?既然是醫院管理高層的意思,就配合一下嘛!反正也沒什麼害處,搞不好還可以分一杯羹呢!」

那一年,皮膚科的日子很難熬,主任挨了多少排頭,我們這些資淺的人不得而知,我們只是很慶幸,有官裕宗主任擋在前頭。

不到一年的時間,終於撥雲見日:「沒有效用的東西,確實經不起考驗。」
使用者事後發現:只是多了一堆頭皮屑,卻未見一根毛髮長出來。除了生髮液證明無效之外,博士提出的各種生財配方,也都一一敗下陣來。不到三年,博士就在醫院管理高層的壓力下,另謀他職。

日後,每當遇到類似的狀況時,我都牢記著當年的教訓。
我堅信:「只有堅持正當確實的原則,才能行之久遠!」

文章回顧:這篇文章刊載於"皮膚科醫師說故事-2″,當時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。官裕宗醫師不僅是長庚醫院皮膚科永遠的大家長,也是提攜我進入皮膚科領域的恩師。

下面這張照片是1983年夏天,皮膚科全體同仁到烏來桶後溪旅遊。當時,正旭正在服役中,他利用休假日參與活動。當天晚上以皮膚科女婿的身份,與官裕宗醫師把酒言歡!

這麼多年後,正旭認識的皮膚科醫師比我還多,他以身為"皮膚科高爾夫球黑皮隊"的隊員為榮。從左到右,蔡仁雨醫師、官裕宗醫師、黃禎憲醫師&王正旭醫師

歲月流逝,感情常駐!謹以此文,向官裕宗醫師致敬!